潛秩序

世界上總有一些擾亂你自身潛秩序的事物。

靜音車廂裡的遊戲機、餐廳內新手機的各種鈴聲、電梯上靠左站的人、道路中央綁的鞋帶，還有早上過海巴士的小孩。這天，我附近就坐著一個小女孩。

四天的復活節假裡受著腸胃問題及皮膚敏感的影響，彷彿生理與心理均沒有放假。雖則沒有留下殘餘的 Holiday mood（因為根本沒有 Holiday mood 存在過），但疲累的身軀還是驅使本來已經離開車站的我，走回頭多給五塊錢上了那架被我稱為商務客位的過海巴士。

這架過海巴士被我稱為商務客位的原因，除了因為定價高之外，主要是因為它由我家樓下開出，下一個站就已經是灣仔，其後途徑金鐘與中環的三個站後，就已到了上環碼頭的總站；車價卻偏偏不會因為經已到達港島區而調低，總沒有人會願意花二十元由灣仔分域街到上環碼頭吧？因此，基本上開車的一刻就已經決定了你整個旅程中的與你同行的乘客。

花一大段說話去解釋，只是想說出一點：上班時候路面擠塞，直航巴士也花差不多四十五分鐘才到達灣仔，所以常客也就是一眾上班族之間彷彿存在著一些不成文條例：大部份人都會在聽聽歌或小睡一回，縱使是有伴同行也只會竊竊私語，彷彿整個環境就如考試會場般。但這天，我附近就坐著一個小女孩。
準確一點說，是在巴士快將開出的一瞬那，有一群乘客攔截、繼而殺上，再衝到…！

好吧，冷靜點，他們來到上層並坐在我附近，你看到那個情景或許可能會形容為包圍了我這個陌生男子。那是數個小孩，以及數位家長。

呆了兩秒的我輕嘆了一聲，就戴起了耳筒，意圖回到自己的世界。這刻想起了從前曾經寫過有關耳筒的文字，以及友人的回應：「人們戴上耳筒，只為逃避周遭的一切，從耳筒中找到屬於自己的寧靜」。我承認小孩們是十分乖巧，偷看了其中兩位小男孩的樣子還是呆呆的，也許對於還在放假的他們，上午九點這個時間的睡意還是甚濃。但興奮的家長卻是停不了的說話，與其以耳筒的音樂去意圖掩蓋他們的聲浪，以致變成戴了耳筒如開了喇叭的怪人，本來覺得被阻礙休息的我，開始嘗試去聆聽他們的說話。

其實在跳到這個「欣然接受」的階段前，我曾經想像假若我這刻拍她的膊頭勸告她們降低聲浪，會否引發另一宗巴士阿叔，你需要知道，這個年代的香港，手機相機隨處可見？而且，我也不是沒試過在音樂會上，勸導身旁的陌生女子別再用高跟鞋在加建的中空階梯上打著徹底錯誤的拍子，而她被單單打打足足五首歌的時間（那五首歌還要橫跨了我最愛的《一個人的童話》呀唉！）

從他們的對話中得悉家長們是一群親戚，就在這個非公眾假期而小孩們還在放假的日子，特意向公司請假希望帶小孩們去海洋公園，只望他們可以玩樂一番，留下一些回憶。

呼。我在細想，或許我也曾是那個小孩，不已為然卻暗地裡被埋怨。或者我也曾擋住別人的路、曾在外地的便利病吵吵鬧鬧、曾在餐廳裡放聲唱生日歌惹人側目，破壞著別人的潛秩序。

從何時開始，我的世界裡容不下更多的人與事，而定下了越來越多的「規則」？

在金鐘下車的我，自然和這群乘客同路。下車的一刻，我看到了其中一位家長，她竟是我中學時學校裡小賣部的店長。有個不會忘記的片段又再浮現：某年社際戲劇比賽。冬天。餓了半個早上的我演出過後溜到小賣部，架上放著型型式式的三文治，但餓得像傻子的我被她發現了，細問數句後就一邊說這個天氣別吃這些，一邊已開了煤氣煎起蛋來，然後一份熱騰騰的餐蛋治就送到面前；記憶裡的這份餐蛋治是最美味的。

與她對望了一眼，她好像已忘記了眼前的這個大男孩，我也沒有再說甚麼。看到她身旁的這個小女孩，一臉幸福，彷彿是最被寵愛的小公主，我只希望今天會有好天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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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章在一星期後的今天，坐在相同的位置上完成。
腸胃依舊不變，天氣卻壞得很。